营地上的冒险者们,看着小哑巴面上不曾隐去的淡青色的鳞片,想起这一连串事情后,还未能深究的那些黑幕。再没心没肺的家伙,也不得不收敛一二。
只有仙术士面色不变,径自从袖囊中拎出一只牛皮水囊,反手交给小哑巴:“先去打一囊清水来。”
小哑巴接过牛皮水囊,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接过水囊,点头而去。
辩机和尚端着陶碗,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哑巴的背影,说道:“这样玩放置play,真的好么?”
魏野仰头喝了一口野菜汤,擦了擦挂在下巴上的水珠,回答道:“自家的事自家明白,他要想说,自然会和我们说。他要愿意将一切埋在心底,那也便由他,大不了路上多刷几回怪,这关中的山神水神,也未必还有几个有地夷夫人这样的特殊背景。”
听着仙术士大言不惭,辩机和尚“唉唉”地吐了一口气,再问道:“若是那位贺兰山神上门兴师问罪,你又待如何?”
魏野将陶碗朝地下一放,微微笑道:“拖家带口之人,还能如何?先回星界之门躲个风头,等神通法力高强些了,回来一剑斩了他便是了。”
这等很好很强大也很不要脸的回答,听得辩机和尚大为赞叹,点头不已。
辩机和尚修持佛中异端之法,但始终也是走的金身成就之路,所以面皮坚硬不算什么特殊之事。而魏野虽然是一无硬扎师门二无正规传承的野路子,却是深得道门清虚之道。
《道德经》有言:虚其心,实其腹,圣人为腹不为目。
要说面皮,青史斑斑,某个挟持天子,凌迫皇后的家伙,放在满清金钱鼠尾辫手里,早就该进了《逆臣传》一万遍,这名声二字再也不用提。然而对魏野而言,那点虚名,价值倒不如身上青溪道服,囊中道书三卷,来得有价值些。
若为了一点虚名,而不去做应该做的事,认为正确的事,让自己高兴的事,连摇摆都摇摆得痛苦万分,逃避都逃避得撕心裂肺——这样的蠢货,还是快点进入断灭一切的永恒寂清中去为好。
一直处于围观状态的萧皋,看着仙术士和法力僧不再言语,这时候终于有机会插进话来:“我们仲魔术士对于人体气息也是很敏感的,那个哑巴少年,似乎失语症已经好了?”
“观察力不错,”魏野似笑非笑地从司马铃手里接过石鸡,并掌如刀,炎气微吐,先给石鸡脖子上来了一记,放出鸡血,一面用陶碗接着鸡血,一面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地夷夫人对小哑巴动了什么手脚,但是像小哑巴那样的混血裔,一旦出现了返祖的瑞兽化现象,那么精神和身体上都会受到很大冲击。”
将放干净了血的石鸡朝边上一放,魏野又捧起地上一块土,掌中火光腾起,灼烧净化去土中杂质,方才继续说道:“瑞兽化现象在进行的时候,瑞兽之血会改造那孩子的四肢百骸。其效果,我估摸着要比寻常炼气士导引吐纳之道初入圆满之境,洗练身形而百病不生的档次还要高出几分。至于心神受到的冲击,只会更大。这么强烈的刺激下,原本建立起的心防自然瞬间失守,区区失语症,不药而愈也不算什么难事。”
“总而言之,只要小哑巴不得上什么‘创后应激障碍’(心理疾病的一种,多在目睹了身边发生死亡现场的幸存者身上出现)之类需要心理医生的问题,其他的,还是那句老话,静观其变。”
魏野一摊手,掌中泥土化为极细腻干净的泥粉,落在司马铃早就准备好的荷叶上。
看着司马铃将焙干净化的泥粉调水,涂抹在石鸡身上,魏野拍了拍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就算小哑巴自己不说,我也猜得出来,这孩子身上不知牵连着如何似山样的干系,海样的仇怨。然而收容他的是咱们家,既然收留了他,那么做家长的自然要保护家里每一个人。就像女儿收留了流浪的猫狗,负起照料责任的终究还是老爸一样。”
自诩老爸的魏野撑着下巴看了看司马铃,却只得到自家小拖油瓶的一个鬼脸。于是仙术士只得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但是剩下的事,总是要看他自己肯不肯走出第一步。”
就在魏野像个老头子般感慨的当口,却发觉司马铃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
像是没有看到这个眼色一般,仙术士依旧半仰着头做四十五度望天状。
就在仙术士望天的时候,小哑巴已经不知道何时提着牛皮水囊站在了魏野身后。他双手交叠,左手在上,右手在,伏于身前的草地上,双膝着地,身体缓缓前倾,前额触于左手背,行了一个此时最重的大礼。
礼者,人道之极也。
行礼自然是因为受恩,相处这段时日,仙术士给予的帮助和庇护,对于一个逃亡中的灭门遗孤而言,便是世间唯一的温暖。而为了一个相随不久的童子,便肯拍案而起,剑斩鬼神而不计较生死,此恩之厚,自然当得起这一礼。
魏野面色不变,背对着小哑巴,算是受了这一礼。
随后便又是三叩首。
魏野依旧坦然受之,直到看着司马铃将石鸡身上都涂满了泥,方才起身面对着小哑巴,声音不大,却是极为郑重:“受你三叩,这是拜师之礼,可是自古来,学生拜师,却没有隐瞒根脚来历和出身的。之前不必问,现在也不必问,我要听你自己告诉我。”
小哑巴抬头看着仙术士的面孔,看出魏野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喜神色,他却依然跪伏于地:“弟子陆衍,回山泾真祠祝官后人,恳请老师收我入门下,晨昏服侍,奉炊洒扫,只求老师传我斩妖诛恶之术!”
他低着头,却听见魏野微微叹息一声:“这么有诚意?我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