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魏野下首的刘闯,从铁山手里接过了两份文书,只略略翻看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此亦是题中应有之义,便是魏公不说,我等也是该联名上书洛阳的。然而以闯之愚见,乱事即起,非兵不济,向朝中上书,终究是缓不济急。如今细思起来,黑水城得以安定,终究是全凭魏公虎威……”
听着刘闯这样说,魏野也是笑吟吟地一摆手:“这事说起来,也是本官临事太急,加上本地义民们报效之心太热,不得不如此处置,虽说这期间不免有越权之处。然而军前处事,也须得讲些权变,就算是圣人面前,也说得过这个理去!”
刘闯这时候也算是和魏野一拍即合,不论是黑水城如今半军管的情形,就是他的个人安全,也都靠着魏野保护呢!至于黑水城此刻的文武格局上,魏野和刘闯也算得上是一拍即合——魏野手底下能执掌后勤的就一个老龟精,然而这可算半个心腹的乌宗元,却是要放到李大熊那二百多汉军义从边上,以管理后勤之名当监军的,绝不能轻动。
那么说来说去,刘闯就是最好的合作人选,一来魏野手上实在乏人,二来黑水城有地位的官员没跑掉都给杀了个干净。比起其他人,和魏野还算有点交情,地位又不算低的刘闯还真算是得力。
听着魏野和刘闯在上面惺惺作态,下面那些基本是拖出来充门面,以前勉强够一个二百石就算了不起的小角色,就在那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尽责地充当人肉背景。然而刘闯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这些人也不由得悚然一惊!
这位觻得县令将手往袖中一探,就又取出一份文书来,不是简牍而是颇厚的一卷帛书,双手捧着交给魏野:“这上面,都是下官亲手抄录的祆教产业并通羌奸人的抄家名录。如今张掖郡全赖魏公镇守,这些奸人的家产,理应充为犒军之费,还望魏公收纳,也见得大家的诚心!”
魏野在上面展卷欲读,下面那些门面官儿,都是面面相觑,这两天谁不知道刘县令从病榻上精神抖擞地爬起来,就带着人四处抄家?
西城的产业,现在基本都是无主,连封带抄那是一点客气的都没有,就连礼拜寺里的祭器和随葬品都没放过。东城这边几家大户,嗅觉灵敏些的,早早地大出血,捐钱捐粮,算是免了一场官司。可有些看不清楚风头的,仗着豪强地位,只拿三瓜俩枣来应付,那刘闯也不客气,请着李大熊就上了门……
这么一顿掯勒下来,不要说魏野这草创出来不够一个部的三百兵,就算魏野组起了一营两千军马,这钱粮甲杖都是足够他挥霍的。
毕竟张掖郡作为凉州最为富庶的产粮区,就算西凉地乏民贫,比不上关内州郡,这么多年的积储也是有点家底的。更不要说,黑水城的储库粮仓,现在就是魏野手下那个姓乌的老儿一手掌着!
至于刘闯有没有在这中间公报私仇,经手的时候沾沾好处,魏野就全当看不见。这也是个利益均沾的意思在里面,反正不怕刘闯敢作死的截下大头。
这一展卷,魏野就见着那帛书里面还附了一份礼单,他笑了笑,也不言语。
那份礼单上面,各样金玉、绢帛、香药之类贵重礼物不论,连僮仆家伎什么的都给备下了。至于刘闯抄家的报效,还不算在里面,这么一算,赚头也很是不小。
虽然这些收益,都是由于巴赫拉姆那场鬼瘟所造成的无人区,乃至随之而来的一次性掠夺上面,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都很难说。但是对魏野而言,收益也不算小了——就是这些钱物要转换成通用点券,还得花点功夫。
不过比起这些掠夺性收益,更关键的事情还在毗邻张掖郡的那些太守上面。这些近邻们,此刻对这场羌乱是什么态度?
四下打发出去的侦骑还没回来,让魏野觉得自己的视野有着远视眼般的紊乱感。
想到这里,魏野猛地将帛书一收,就此拍案:“兵凶战危,事不宜迟,立刻发传骑向姑藏城通报张掖郡平乱情况。这联名奏书,则走本官的路子,立刻向朝中通禀!”
……
………
此刻距离着魏野平定张掖羌乱,也只是过去了三天一夜。姑藏城这座凉州部州治,还在寒潮未去的浓浓寒雾中将醒未醒。
守城的州军,都缩在角楼里面,围着炭火取暖。这个鬼天气里,谁肯站在大雾里面巡队?谁去谁是小娘养的!
火光隐隐地从角楼里透出来,还有一段段有一腔没一调的哼哼:
“谯楼鼓一更,妹儿要听真哪,夜里来敲门哪,你为何不开门哪……”
“张老三,大家苦守了一晚上,连口热水都没的,你还唱个蛋!”
“这个月,司膳们那边盐菜伴食都扣得太多,口粮都减去了二成。咱们的屯长明天要给司马祝寿,一准不在军里。咱们不如就出去找找生发如何?”
这些议论低低的,一出了角楼就散失在浓雾里,再听不出什么。却有几个汉军领路,带着两个戴白帽的教民厨子,抬着木桶木盆,朝着角楼走来。
为首的小军官,宽额头、高鼻梁,一看就知道是羌人出身,他的面色冷淡,就这么将头一点。那几个火头军领着厨子,就朝着角楼一迈:“兄弟们,上官抚恤大家巡夜辛苦,派我们几个来给大家送吃食了。胡饼、羊杂汤,管饱!”
这些被冷风吹了一夜的汉兵,听得有人送吃食上来,顿时都来了精神,丢下兵器就一拥而上。正你争我夺时候,却听着有人低喝一声:“动手!”
这一声冷喝之下,四周应和之声大起,城墙之上,涌出了近百名士兵来。刀光闪动间,人头满地乱滚,这些汉军临死之前,只听得一声声的“阿胡拉玛兹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