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门汀在微微地喘息着,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因为焦躁。
毕竟,不管是谁,哪怕是克莱门汀这样以杀戮与拷打为乐的虐杀狂,眼睁睁地看着本应该死去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发起挑战,耐性也好,理智也好,也都会渐渐地消磨干净。
身为英雄级的暗杀者,克莱门汀不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记忆力、观察力,都远远高于一般人。然而这些足以让她自傲的本钱,现在全部变成了她的负担。
那两张只能算是端正的脸庞,寒酸的半旧护甲,没有附魔的武器,只能以平庸来形容的身手,甚至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都被牢牢地嵌入了记忆之中。
但是对手依然不断地出现,不管“杀死”他们多少次,依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不由得心浮气躁。
对于一个不断寻找猎物、用花样繁多的酷刑折磨受害者的虐杀狂而言,到底有哪一样惩罚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肯定不是死亡,哪怕被怪物抱在怀里,被怪力挤压胸腔和腹腔,肠子与脏器缓缓地从变形的嘴里挤出来,这样非人道的死刑,也只能算是大慈大悲了。
至于佛门所谓无间地狱,刀山剑树,八寒八热,铁兽牛鬼,种种酷刑,更是等而下之。
克莱门汀没有读过奥林匹斯山上诸神们的风流韵事,也没有听说过将永恒的生命都用在朝山顶推动一块石头的西绪弗斯。
但是用不着永生那么久远的时间,只是变着花样“杀死”了两个银牌冒险者一百二十三次,克莱门汀便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种西绪弗斯式的痛苦。
而比起她来,连续刷新了克莱门汀受害者死亡花式记录的彼得。莫克与卢克洛特,也同样地在仙术士面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地狱式训练”。
“一分十五秒半,这是目前最好的记录。两位大概觉得这算是有点进步了?才怪!实战训练到此结束,自己回去想想清楚,对手到底强在什么地方,自己到底弱在什么地方,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来这里训练——下午是道海宗源弟子体能训练时间,你们俩也一起去,记得给你们的阿茗教官说一声,你们两个是我特批加入的。”
不由分说地把两个冒险者丢给何茗,这对一直闲得发慌的太平道第一斗将而言反倒是多了两个难得的陪练。
魏野一手带出来的道兵,自然是一手六甲箭,一手洞阳剑祝的魏氏战斗风格,终究不及拳拳到肉的真正武斗派那么狂放有劲。因此上,两个货真价实的战士要加入体能训练,何茗就差举双手双脚赞成了。
道海宗源的地狱式训练刚刚展开,一派热火朝天模样,但是佛山镇上却有一股冷意微微从那些高门大户间渗透出来。
梁冠廷是本地乡绅里格外德高望重的一位,乾隆三年的举人底子,在佛山镇上,无论是耆老还是新锐,只要是士林中人,便得称他一声前辈。
这位梁举人也一向以自己身份为傲,除了几个科举正途出身的乡绅,轻易不与旁人往来。便是凤天南往日里那样作威作福,对梁老举人这样自命清高的人物,也只是敬而远之。
今日梁宅里大门、二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只有几个素来与梁冠廷亲厚的秀才,与这位士林前辈在后园中坐着说话。却连一个添茶送水的家人也不许近前,声音也都压得极低。
“道海宗源如此处事,实在是太过霸道了一些。前街李家与观音桥黄家争吵,不过是为了一桩婚约而已,却与这些道人有什么相干?却是强自出头,非要黄家退了彩礼不可。这样事,现放着祠堂、族老与官府,也该是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君子评理,怎么却由着几个道士乱说乱道?”
“子庵兄说的很是,便是五虎派当初,也不过是收些份例钱,哪里管这许多?这道海宗源却是霸道,不论大小事情,只要遇见了,便要过问。彩阳铺前捉到了两个小扒手,叫大家打一顿消气也就是了,偏偏又被这些道人拦住,非要带走说是感化起来——这若是告到官府,也可定他们一个拐带人口的罪名了!”
说起来这些时日里的所见所闻,便有一个做过好些年师爷的老秀才拍着大腿叹道:“道海宗源这样行事,却不是寻常江湖门派的行径,仔细看起来,倒是汉末的张鲁,立二十四治,遣祭酒,派鬼卒,地地道道的米贼家风了!说起来,这道海宗源上下,也是白莲教一路人物,偏偏李同知甚是崇信这班妖人,本地的耆老也不知怎的,对这等妖言惑众之辈,只是一味优容,实在是令人齿冷。”
有这几人带头,一班读多了《朱子大全》的秀才便一个个痛心疾首,向着梁举人揭发道海宗源如何“鱼肉乡里”、如何“有辱斯文”的罪行起来。
梁举人耐着性子等着这班人一条条数黄道黑地说了半晌,方才捻一捻胡子,点头道:“诸位有心为桑梓出力,自然是件好事。只是当日凤天南盘踞本地之时,诸君为何不鸣鼓而攻之?”
这一句问话一出,登时让这班秀才面上都有些撑不下去。只有那个做过师爷的老秀才微微笑道:“梁翁,此话有些过了。那凤天南虽然行事不法,可也是武举出身,总算我辈衣冠中人,岂能与这班行米贼之事的羽流相提并论?以我愚见,凤天南虽然行事残狠,但总还算是颇知礼义,总有回头一日。但是似道海宗源这般,对我辈绅衿视若无物,却是比起凤天南万万不如了。所以我辈能容得一个凤天南,却是万万容不得一个道海宗源的。”
听着这老秀才答话,梁冠廷拊掌颌首道:“诚哉斯论!然而此辈虎兕也,非大智大勇不能伏之,敢问今日座中,可有降狮之勇,伏虎之智?”
这句话一出,顿时一班秀才都没了下文,只有那老秀才笑道:“我等非卞庄子,安有刺虎之能?不过以在下看来,与其以身搏虎,不若驱虎吞龙,不消我等一丝一毫之力,便叫这道海宗源一众道士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