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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6章 .谁把石瓢汲玉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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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带着他的马队离去,鲁智深又在山下等了数日,那铁匠铺子已经将禅杖、戒刀送来。那待诏对鲁智深陪笑道:“师父这两件傢伙,却是造得甚奇,原定是六十二斤,俺们算着生铁数量下炉,如今却打成了七十二斤,且这禅杖、戒刀出炉就黑沉沉的,既坚且韧,砍石头都不会卷刃。小人打了一辈子铁,也不曾见过这样好铁!”
    
    鲁智深听了,道一声:“辛苦待诏。”随即将智真长老与他的包裹里寻出大半钱钞来做谢。
    
    那待诏千恩万谢地去了,鲁智深将戒刀腰间挂了,又将禅杖舞弄一回,向着魏野合掌道:“这样好兵刃,还要谢先生做成俺的。”
    
    魏野摆手道:“既然兵刃已经入手,鲁大师不妨与魏某结伴上东京汴梁去。”
    
    鲁智深大笑道:“先生愿意同上汴梁,那便同去,同去!”
    
    当下鲁智深将禅杖一挑包裹,魏野仍然叫王超挑了担子,许玄龄随侍左右,李渔前头打点,就这么去了。
    
    只有一桩有点特殊,就是那担子两头箱笼里,没有银钱衣裳和干粮,只有一只团子猫,一个白瓷荷花缸。
    
    在文殊院闹了一场,鲁智深也对佛门戒律、禅宗清规腻烦得紧了,随着魏野行路,自然酒肉点心都断不了他的,夜里投宿,也只向客栈歇息,从不到寺观挂单。自古僧人行脚,也只有鲁智深有这样的福分。
    
    这一路行来,早已离了代州辖境,直入宋境河东路,真定府地方。
    
    沿途上,百姓服饰虽然比起司马光那老愤青口中的“农夫蹑丝履”之论差了不少,可不论麻衣还是丝袍,总也是颜色鲜亮。市井中的年轻浮浪子弟,固然是满身花绣相夸,可就算是街头小贩,也往往鬓边簪花,透出一股干净又卖俏的气质来。
    
    这还是素来可称粗鄙无文的河东边地,若是到了汴梁,又是怎样一副中古文明繁华而成熟过度的靡靡气象?
    
    ……
    
    ………
    
    清早才下过一场小雨,到了傍晚时分,一条土路上还犹带三分湿气,却也不见泥泞,道旁麦田连阡陌,一条潜溪出山来。红霞余晖掩映峰头,山脚槐荫之下,露出一带青瓦白墙。
    
    许玄龄望了望那天色,向着魏野笑道:“山主,看这辰光,今日咱们这样脚程是赶不到前面市镇去了,好在这田庄看着气氛不恶,或许能借宿一宿。”
    
    魏野目光朝着那田庄四周一扫,摇头道:“玄龄,你的望气术还是粗疏了些。你只看那田庄中有些烟火气息,就道这里气氛不恶。然而那烟火气中透出一股晦淡气息,路头不正,却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旁鲁智深开口道:“且不管什么祥云、晦气,有魏先生在此,什么晦气也作祟不起来的。便是有些个恶霸山贼在此,洒家这根禅杖,善会与恶人说因缘,度化了他们也罢!”
    
    听了这话,一旁王超不由得插嘴道:“鲁大师,你一路上也不知道度化了几多恶人,却全凭俺主公的白驼山化尸粉毁尸灭迹,才少了许多口舌官司。”
    
    魏野摆摆手:“便是鲁大师不出头,莫非魏某就不动手了?王超,你且把担子交给李渔,到前面去打个前站,看看这里民风好不好。”
    
    听了魏野吩咐,王超赶忙把挑子朝李渔肩上一放,自家理一理身上直裰,朝着那田庄方向一路小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蛤蟆和尚大步向前,转眼间就到了那田庄外面,只见那庄院被一道溪水隔开,上面架着座木板小桥。河东河西,虽然都是大宋边地,可是陕西诸路,都是西军的家底所在,庄园田产都归了西军的将主、寨主、军头所有。河东地方,却仰赖着赵家花钱买和平的基本国策,多少年不起战事了,这类的田庄往往是那些耕读传家的文官士大夫家族所有。
    
    板桥对面,站了好些个庄客,看着都是壮年汉子,看面色也不像是吃不饱的穷汉,都拿着铁铲、锄头、耙子这些吃饭傢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而在板桥这一头,却立着几个粗布青年,头上都挽着一个定心髻子,用木簪胡乱固定住,连粗布包头也没一个。身上布衣之外,还挂着几块不知道什么兽类身上剥下来的老皮子,倒像是些猎户。
    
    这几人里,有个黑脸膛的粗豪青年,瞪着一双牛眼望了对面一下,大骂道:“你们这些汉子是什么鸟毛玩意?俺们不过是看着快要天黑,错了路头,要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又不偷,又不抢,还情愿拿野物来作谢,你们凭什么不让俺们过去?”
    
    那一群庄客里,有个打扮齐楚些的,像是个管事,听了摆手道:“你们这些外乡汉子好不晓事,俺们这里风俗纯厚,从不留没跟没脚的外路人借宿。何况你们这些粗汉带着弓箭朴刀,看着凶煞煞的,俺怎么知道你们是良民还是踩点子的贼人?快走快走,离此五十里外,桃花山山坳里有个瓦罐寺,你们到那里借宿不妨!”
    
    “你这厮鸟说的什么话,五十里地外,要走到何年何月去?再推脱,俺就……”
    
    那粗豪青年还要多说什么,却被身旁青年一把拦住:“牛蛮子,人家不愿借宿,自有人家的道理。咱们再去寻落脚地方。”
    
    这青年看着也不过二十岁不到的模样,身量不算高,寻常面目间还带着些乡间农人的土气,一双大手结满厚茧,看着就是个朴实汉子。可是他说起话来却自有一股稳重气势,那粗豪青年听了,居然乖乖闭嘴,显然在这几人里甚有威严的样子。
    
    蛤蟆王超恰在此时走到了他们背后,满脸是笑,高唱一声佛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几位檀越,你们不收留这些精壮汉子,贫僧这一行人要到贵庄借宿一晚,不知诸位肯是不肯?”
    
    说着他身子一扭,就从那粗豪青年腰间挤了过去,正立在板桥之上。
    
    那管事的,看着王超这大嘴大肚的丑脸和尚,却是面上猛地透出一股喜色来,忙合掌躬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俺们庄上老太公最是礼敬佛天,不想今日这紧要时候就等到了这样一位大师父下降!大师父,还请随小人到里面去,与俺们庄上老太公结个善缘,俺们庄上自然有斋食供养师父!”
    
    这管事的前倨后恭,顿时就让那牛蛮子看不过眼,不由得啐了一口道:“直娘贼!俺们好声好气地软话来求,这班贼厮鸟却是拿大得厉害。这大嘴胖秃驴走上前来,却是奉承得好似他们祖宗一般!”
    
    王超大大咧咧地受了这些庄客一礼,却是摆手道:“你们且不要急,俺只是打个前站,后面还有一位有道的活神仙,连着他的侍者,还有一位五台山来的大师父都在内。你们且去好生准备起来,务求洁净精致才好。”
    
    听着王超这样讲,不但那管事的听了欢喜,一旁那些庄客听了也都满脸露出欢喜神色,连声道:“得了这许多救命王菩萨来俺们庄上,却可保得好些年太平,真个是上苍有眼,佛菩萨有灵!”
    
    说罢,早有一个乖觉些的,连跑带跳地就到庄园里面通传去了。那管事的一面带笑,一面就要将王超朝里面迎。
    
    王超满脸是笑,一面摆手,一面却不由得笑道:“诸位檀越,你们这般用心,贫僧倒是少见!多少人家,一听斋僧,吊着脸的也有,说大话使小钱的也有,却没有你们这里风俗淳朴,斋僧这样心诚!”
    
    他这里赞叹不迭,后面有人口气冷淡地嘲讽道:“乾坤之内,**之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恨?过去你见着那些人斋僧布施,不过是邀将来福报,是个钱货两讫的生意,这买卖做得本来就勉强,对你能有多少好脸色?如今这里人连‘救命王菩萨’这样口号都喊出来了,分明是个有求于你的,自然就格外亲厚起来。太上有云,‘将欲夺之,必先固之’,他们这样恋奸情热的模样,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说话间,就见着一位年轻道人立在桥畔,头戴黄竹冠,身穿青锦圆领的道服,不像道人,却像是有官身的官人气派。身后一个苍髯大耳的道人,手摇蕉叶扇,一个也作道装打扮的白衣青年挑着担。
    
    后面,一个留着满嘴铁线般络腮胡子的胖壮和尚扛着一杆铁禅杖,如飞一般赶来。
    
    听着这竹冠道者的话,那管事的与一众庄客不知怎的,心虚般地一偏头,说一声“这位先生,话不是这样讲。”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这一片热热闹闹的做斋布施气氛顷刻间冷如死灰,制造了这一片冷场的罪魁祸首却是浑然不觉,向着身后一招手,吩咐道:“看了一天沿途风光,也该是坐下来歇歇脚的时候。玄龄,既然这里庄户人家好善,索性就搅扰他们一顿!”
    
    说罢,魏野一迈步,就朝着那庄园里面行去。
    
    那管事的见他一身圆领道服,素青锦地上隐带滟滟水光,又不像是寻常习见的道家装束,却有一派官人势头。如今官家好道,地方上也有赐了金坛郎、碧虚郎一类道官名位的道人,这管事的虽然不曾见过这样道官,也不由得就朝着那个方向猜测起来。
    
    然而想到“道官”两字,他又不由得稍稍存了些希翼,当下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然而这位“道官”嘴巴实在是太坏,跟着他走了几步,却又转过头来,向着那几个猎户打扮的青年摆手道:“这几位兄弟,魏某奉劝大家一句,这庄户未必是什么借宿的好地方。魏某来时,见着八里外有一座土谷祠。虽然香火荒废了一段时日,但里面倒也比这庄园干净了不少,几位不妨就且到那里去安歇一晚,早些走路,倒强过在这里借宿!”
    
    这话一说出来,那牛蛮子不由得大怒,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就猛地要冲过来:“这泼道士好个鸟嘴!你在这里骗吃骗喝,好大受用,却要俺们到破庙里吹冷风!且不要走,吃你牛爷爷一顿拳头再说!”
    
    他人还没冲过来,就被几个同伴连压带拽地扯住了,倒是那为首的青年,操着一口带着河东口音的官话向着魏野一抱拳道:“先生指点俺们落脚之处,俺感激不尽。”
    
    说话间,他一双眼睛黑亮深沉,又朝着那一伙神色尴尬的庄客身上扫了一圈。方才向着魏野一拱手道:“先生,请多保重,俺们去了。”
    
    说罢,他也不管那牛蛮子被几个同伴压着,嘴里兀自嘟嘟囔囔,转身便走。
    
    直走出了半里地去,那几个同伴才松开了对牛蛮子的压制,这粗蛮青年顿时一下子拉着这带头青年的手,直叫起天屈来:“哥哥,我的好哥哥,你这么一个又有主见,又使得好大枪的好汉,凭什么听那泼道士的言语?他们这些贼道秃驴,衣裳光鲜,油头粉面,特别是那两个和尚,一看就是酒肉不离口的,这种骗吃骗喝骗钱钞的腌臜泼才,和岳家哥哥你比起来,算个什么东西。值得哥哥你与他行礼,听他的疯话!”
    
    听着这牛蛮子抱怨,那青年摇头道:“牛蛮子,休要多说。你不见那位先生话里话外,都在点醒俺们?俺们一行精壮汉子走上門去借宿,那些庄客千般不肯,百般不愿。怎么那先生一行出家人上門,他们便又是欢喜,又是殷勤挽留,只怕人家不留下来?这里面分明就有些内情在,那先生便是有见于此,才说出那么一番话来。这是人家一片好意,只你牛蛮子不识得这个好歹!”
    
    被这连劝带训的一番话过来,牛蛮子却是咧嘴一笑道:“哥哥啊,你便是把人都看得太好!那泼道士分明就是嫌弃俺们乡下人,碍了他的眼去,方才把俺们诈到什么破庙里来安身,偏你还是要替他讲话。也罢也罢,俺牛蛮子只认了你一个哥哥,只听你的差遣,你说往东,我牛皋绝不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