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血流闯入小楼,到甘晚棠竹杖成林,只经过了很短暂的时光。
而在这数息之间,远在太子巷口的魏野做了什么?
他只做了一件事——
肩头微动,桃千金长鸣一声,脱鞘而出!
桃木法剑破空却无声,原本隐带绀紫的赤红剑锋上,溢出了灼然万分的光与热,转眼间,就将汴梁暑夜的潮湿气息蒸腾一空!
这股燥意中,似乎一切酷暑中的不净之气都被焚化无余,只有点点火星飞绕间,灿然火光将汴梁的灯海压制得黯淡无光。
人们抬头看去,似乎隐隐有什么禽鸟翱翔于夜空之中。
汴梁人对于空中飞翔的鸟类并不陌生,比如豪门所饲养的鸽群,就时常盘旋在汴梁人的头顶。这些被称为“插羽佳人”的生灵,一贯很得宗室子弟的喜爱,比如赵佶家的九大王赵构,就是亲王中有名的驯鸽高手。
此外,道官们住持的道院中,那些专门在良辰吉日和天家道场时候放飞的鹤群也不算稀罕物——天底下哪来那么多仙鹤,专门挑官家生日与祭天、祭祖、做道场的时候飞来凑趣?
但是这个夜里,几乎整个汴梁的人们都见到了,在一片灯海的上空,翱翔着对他们而言不该存在的生物。
州桥的夜市里,不管是正在料理炒兔肉的小吃摊主,还是端着一碗粉丝猪血羹埋头用功的食客,先是几个人惊叫出声,最后就变成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是雉鸡!”
“是锦鸡!”
“不对不对,那、那是凤凰!”
火焰凝成的翎毛在夜空中飞旋,像是要将这座中世纪的不夜城,将那万千灯火的光明压得黯然失色一般,人们的眼中只能看到一只两翼和尾羽似晚霞般灿烂的丹凤,将整个身躯铺展在夜空中,在人们的头顶化成一片遮住了新月的火烧云。
随着火凤翱翔,灼眼的火光让人们甚至有了置身白昼的错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如云般巨大的火凤,在夜空中翱翔的奇丽身姿。
和人们在图画上见过的凤凰不同,这头火凤有着九只凤首,在火凤背上,似乎还有一个头戴金冠皂帻,身披朱袍绛衣的道人,只是与巨大的火凤相比,这道人看着便显得十分不起眼。
就在此刻,桃木法剑落在了道人手中。
双手捧着法剑,那道人向着太子巷方向躬身一礼:“谨遵法旨!”
一声“谨遵法旨”,火凤振翅而鸣,在汴梁的街道上空,留下了炫目的光影,还有人们连连的惊呼声。
……
………
马行街,此刻依然是一片混乱。
五部阎王法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楼之上,甚至分出血流,绕过了宫灯禁制的薄弱处,直杀入了小楼中。
但是外有红光烛照,丝毫不留情地将任何敢于来犯的鬼卒化为灰烬。而就算是被阎王法相攻破了的小楼北面,也依稀能看见小楼中那一片篁翠幽深的竹林,带着纯清气息,层层遮护,不容外道邪魔进犯半步!
如此森严的防护下,只能让阎王法相双脚踏着水牛坐骑,发出一阵阵不甘心的嘶吼!
但除了防护严密的李师师行院外,马行街的住户、店铺、还有高俅率领的那些都门禁军,可就遭罪得很了。
高俅头一个晕过去后,地面就像是被大丛蘑菇拱开了一般,从裂缝中钻出一个又一个形貌非人的怪物。巨大如铃的怪眼,高耸的蒜头鼻子、比野狗张得更大的血盆阔口,怎么看都像是地府鬼物活生生地来到了世上。
每一年,大宋朝廷都要从国库中抽出一笔钱粮来豢养这些都门禁军,那个数目极为夸张,甚至等于是许多大军州一年上缴的财货总额。但是这些拨款,最后却多半化为了汴梁将门府邸中的雕花石阶与杯中美酒,除了那些勉强够得上官身的小使臣们,都门禁军多半是没有见到这笔钱钞。
而都门禁军们,也早就实现了“现役军人再就业”,汴梁将门所经营的那些车船务、茶酒务,都是这些等若将门部曲庄客的禁军们在料理照看。
也就是说,虽然号称禁军百万,但是汴梁城里哪有半个职业军人?这座中世纪最繁华富丽的不夜城,却是一座根本不设防的城市!
高俅带出来的这些禁军,还算是格外勤勉,起码跟着林冲学过些花俏的枪棒功架,属于每年都能上金明池演武的精锐。
但这种精锐,也和文工团的伴舞演员差不多少就是了,不要说面对着地狱道鬼卒,就是让他们去冲散那些聚众闹事的平头百姓,只怕也不够用。
眼睁睁看着这些手持屠刀,个别还提着人头人皮的恶鬼凭空钻出,这些连甲胄也不曾披,只穿了一件透气葛衣的禁军武卒,哪有抗手之力?
在高俅昏过去之后,他们又无上官约束,又无号令驱策,胆色勇气就更不用提了。机灵些的,号呼一声拔腿就跑,胆小点的,当场就晕倒过去。
百多名禁军,转眼间跑的跑,摔的摔,更多的,就被那些鬼卒一把按倒,斩首剥皮!
说真的,就算是五部阎王法相化生出了这些地狱鬼卒眷属,但几乎所有的法力运转,都在和魏野的宫灯禁制、甘晚棠的竹林阵法较劲,根本没有多少余力真个杀人。
那些鬼卒看着吓人,却不过是些纸糊般的虚像,只要他们敢还手,三两拳也能打个烟消云散。但是,这些禁军中素称精锐的伴舞演员,就这么跪地束手,一片待宰羔羊的模样,转眼间就被这些鬼卒裹挟了大半!
禁军如此,寻常路人就更不堪了,不过数十鬼卒,就把马行街弄成了一片血流成河的修罗地狱!
汩汩流淌的血液,蔓延在街面上,而后蒸腾为一片片血云,汇流到五部阎王法相脚下。
青黑色的水牛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生着一双对弯犄角的阎魔德迦法王怒吼一声,端起手中人头骨碗长吸一口血浆,随即朝着小楼上那盏盏宫灯喷去!
血污沾染了宫灯上的白纱,虽然灼红光焰焚烧间,粘稠如油的血水瞬间就被蒸发成了血痂,血痂又被烧成了青烟,但是却架不住层层粘腻的污血不断地涌上来,渐渐掩住了宫灯的光华,再难对面前鬼物有效杀伤。
阎王法相怒喝之间,五朵血云同时围拢过来,钺刀闪动嗜血锋芒,人头骨碗中血液沸腾如岩浆,尽展地狱苦恼之相!
钺刀同时划去,二十一盏宫灯同时发出一声爆响,随即湮灭无踪,小楼失去了护御禁制,引动血云中万千鬼卒朝着那片翠竹林杀去!
而就在此刻,却见夜空之中恍如红日骤升,烈焰飞空,一道凤影长鸣一声,骤然而降!
火凤九首,仙官仗剑,光焰腾腾,使得马前街一代,所有的微弱光源都被反衬得黯淡无光。
凤背之上,仙官手持桃千金,绛衣随风飘舞,望着下方五部阎罗法相,冷然一喝:“邪魔,放下屠刀,吾便饶你不死!”
于此,阎罗法相怪吼一声:“外道,献出本命咒心,吾便允你皈依!”
仙官魔王两声高喝,声震四方,却见仙官手中法剑猛然一提,剑腾如虹,挽起烈焰飞空,化成道道火剑,飞斩而下!
与小楼宫灯禁制如出一脉的火剑飞斩间,血云之中,一蓬蓬血花飞溅,不知多少鬼卒,被一剑枭首,而后整具身子就被烈焰焚烧,皮肉成灰,骨骼化炭,落在马行街上!
火剑飞旋之间,阎王法相纷纷抛出手中钺刀,手结期克印,顿时钺刀暴涨数丈,形如半月,冷光飞旋间,连挡如雨火剑之势!
然而就在此刻,九首火凤怒鸣一声,火翼舒展之间,一化为九,九只丹凤按定九宫方位,朝着五部阎罗法相冲杀而下。
火凤冲杀间,那五部阎王法相也不甘示弱,凶性大发间,口中衔着人头骨碗,双手去同一只只火凤撕扯到了一处。
一时间,凤羽与碎肉纷纷而落,落地后,又化成烈火与血水,依然互不相让地绞杀不停!
绛衣仙官见状,手捏剑诀,猛地搭上了桃千金,望空一掷!
桃木法剑落处,中央丹凤鸣啸一声,双爪握住剑柄,趁着八头丹凤与阎罗法相厮杀的空档,猛地一绕!
剑光过处,只闻一声长嚎,阎罗法相同声爆碎,化成漫天血雨而降!
……
………
开宝寺仁王院中,照料般若波罗蜜多明王香火的小沙弥正在给神前长明灯添灯油,却听得这尊鎏金明王像猛然发出一阵如同负伤野兽般的怪嚎!
随即,这尊造价不菲的鎏金明王像头顶宝冠处,猛地落下了一道剑痕,如同一只被竹刀剖开的西瓜一般裂成两半!
两道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身影,随着鎏金明王像的开裂,猛然从铜胎当中逃窜而出。
小沙弥在昏倒之前,仅仅看见了毛茸茸的修长白尾与闪烁着珍珠光泽的鳞片,在他眼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