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千金脱鞘而去,魏野背着手,像是串门般轻松地一路走到了崔府门首,也不去角门,直接站到了崔府大门前,一脚踹在大门上。
上好的楠木大门,却像是被白蚁蛀空的朽木板,晃了晃,就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随着大门倒地,一股浓重得连鲁智深这样的厮杀汉都皱眉的血腥气、尸臭气,从崔府之内一窝蜂般地涌了出来!
仙术士一皱眉,随即取出一只玉瓶,倒了几枚朱砂香蒲丹出来,一人分了几粒,塞住鼻孔,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杨志和鲁智深都不是汴梁土著,对闯入了这么一座大宅院,丝毫没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
林冲却是左望望,右看看,最后还是走到魏野身侧,小声问道:“先生,这里究竟是何人府邸?”
魏野耸了耸肩,反问道:“像太子巷这地段,原本是国朝初年安置北上降臣的所在,在这里居住的还能是什么正经权贵了不成?林教头你免担心,这里不过是崔贵妃那个哥哥崔名府的宅邸,那崔名府正经算来连一声国舅都当不起,论权势,比高太尉更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怕个什么劲儿来?”
虽然仙术士一口道破,林冲面色还是一白,他是个老汴梁,对于宫禁中的八卦要比旁人更灵通些,宫中有哪些妃子受宠更是瓦子酒肆里头一等的下酒素材。听得这里是崔贵妃兄长的居处,他不由得又多担了一层心思。
魏野却不管他,只是循着那股血腥味一路走过去。
原本足可在汴梁豪门中夸耀、还接驾摆宴、应奉过一次赵佶的崔府,此刻却是一片无端而来的荒凉气味。
廊柱朱漆脱落,窗棂隐带锈色,庭园里的花木全都是一副多日不曾浇水的枯槁模样。这要说是一户得宠妃子的外家居处,谁都不会信,倒和鲁智深路上所见的那些破败寺院是一个画风。
杨志转了一圈,纳闷道:“这还真是个国舅府?俺家祖宅没被俺卖掉前,也比它齐楚几分!”
魏野不答话,袖子一拂,数支六甲箭带起一溜火光,穿破了院墙。
仙术士背着手,望向那院墙后的景色。
说是景色只怕是太过美化了些,眼前所见,只有一片片的血肉模糊,不知道多少具半死不活的躯体,在地上颤抖着。
那都是些被活活剥下了皮的人。
肉与筋膜间,血水缓缓渗出,而这些人没有发出惨嚎声,只是因为他们的舌头全部被人齐根割下!
就算是见惯了刀光剑影的杨志,也不由得眉头一跳!
而在这些摆明了是祭品的倒霉鬼中间,一座五色土坛上,刘康孙,或者说曾经叫做刘康孙的一具骷髅盘膝端坐。
和那些被扒皮割舌的祭品不同,这具骷髅身上残留的些许碎肉都像是被一群老鼠啃噬过的模样。
仙术士皱了皱眉头,走到了五色土坛之前,伸出手来,掌心洞阳离火之气尽吐。
五色土坛受到道门真气扰动,原本残存的一丝佛息,顿时透出土坛,佛光闪耀,现出十二尊天人法相,环绕一尊牛角九头、三十四手各持密教法器的魔神。
“牛角九面,三十四手,足踏诸天与阎魔,果然是文殊菩萨的愤怒相大威德明王!”
佛息化生法相,牛角明王怒吼一声,原本横在胸前的双手忽然结印,左手如拈青莲,右手如持利剑,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威,朝着魏野胸口拍来!
仙术士轻笑一声,掌一翻,掌心洞阳真火猛地一收,玄霜青女真符却是瞬间浮出,奇寒之气化成八角冰棺,将整个五色土坛与其中佛息统统封存于内!
冰火二气反冲而回,魏野面上也随之半青半赤,反转无定。在他脚下,地上泥土瞬间冻结,坚硬如石,而四周草木却如遭火焚,转眼俱成焦炭!
而就在魏野全副精神用来镇住再度失控的冰火二气之时,四周那些只剩一口气在的剥皮人牲突然激动地昂起头来,无声地嘶嚎中,从他们背部、腹部、大腿,甚至头骨中,就像成虫钻破幼虫的外骨骼一般,一头头肤色赤红、青黑的狰狞恶鬼,满脸筋肉虬结,大张着血盆大口,朝着魏野扑来!
但这些鬼物还不及靠近仙术士周身,鲁智深早已高喝一声,将手中玄铁禅杖一旋,顿时那些初生鬼物统统被禅杖打翻,化成了一滩血淋淋的肉泥!
可随着这些鬼物窜出,那些被剥皮放血的人牲,最后被恶咒吊起的一点生息也随之耗尽。
魏野环视着脚下满地尸骸,微微叹息一声,皱眉道:“好狠的手段!如此一来,证人死绝,正主逃逸无踪,就连崔名府都不知道死去哪里。这些密教和尚还真是属壁虎的,这手断尾求生用得好利索!”
鲁智深怒哼一声,将玄铁禅杖朝地上一杵道:“魏先生莫管那些贼厮逃去何方,照洒家看来,他们倒是对先生你甚是忌惮,不然怎会在此埋伏这等恶毒陷阱?”
将冰火二气导归其位,魏野摆了摆手,皱眉道:“对方布局谨慎,又是身具异术之辈,岂会料不到魏某会查到这里来?但是这五色土坛,分明就是佛门中人以毗陀罗咒操纵死尸布置,说明他们有信心,留在崔府的布置丝毫不会露出马脚——”
说到这里,远处杨志高叫一声:“直娘贼!这厮还想跑?且吃洒家一脚!”
一旁林冲劝阻几下,方才见两人拖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汉子走了过来,那汉子头巾不知落到哪里去了,鞋子也少了一只,身上滴滴答答的全是粪水。杨志却全不在乎,只是拖着他向魏野道:“先生,这厮藏在这园子后的粪窖里,俺见他行动鬼祟,举止错乱,不知是不是与这场灭门大案有关,索性就将他提来了。”
那人被杨志捉小鸡一样提着,也不怎么反抗,然而见着魏野一身道家装束,顿时就惨叫一声:“妖怪!妖怪!不要过来!”
魏野看了一眼这厮,摆了摆手道:“这货已经神志不清,看他的样子,只怕是亲眼看见了崔府里这场外道血祭,说不得还和那些无可名状的妖魔有过亲密接触。像这样的人,理智差不多就该清零,很难再榨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不过总好过空手而归!”
说到这里,魏野一指马前街方向:“鲁提辖、杨制使、林教头,有劳你们三位,带着这疯汉到李女史行院外去,我那学生许玄龄自会接应你们。至于魏某,还要在这里再细细调查一下。”
……
………
李师师行院中,阎王法相被斩灭,许玄龄也收了阆风玄云扇,小心翼翼地牵着陈丽卿的手,走到小楼之下,向着上面喊道:“前辈,来犯的魔头已被斩灭,敢问您那里情况可好?”
片刻后,才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是许先生么?甘真人施法之后有些疲惫,正在打坐调息。此番小女子逢此魔难,全凭两位真人搭救,感激不尽。”
听见李师师的声音,许玄龄才算略放下心来,忙应道:“李女史,你大难方过,不用多说,请与前辈在此歇息不妨。贫道便先告辞,请了。”
说罢,他一拉陈丽卿的手,就先转身出了小院。
然而院门外,此刻也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情形。
那些随阎王法相化出的地狱鬼卒眷属,虽然连同阎王法相一道被魏野斩灭,但是被牵连卷入血云之中的活人,实在有不少。
除了那些少数真被扒皮斩首的倒霉鬼,大多数人只是心神被勾牵进了地狱景象之中,只是一个个昏迷不醒。
寻常人不知道今夜这变故何来,高俅今夜带出来的幕僚哪能不清楚?当下就有个运气格外好的太尉府推官,慌慌张张跑到李师师的行院外来。
他见着许玄龄施施然地走出院门,忙迎了上来,先扯天扯地做了一个大揖,方才叫道:“洞微真人,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俺见着方才有一位仙官骑着凤凰下降,那一群妖魔鬼怪便一概不见,想来是吾师施展天大的法力,将那些鬼怪收服了?俺活这么大岁数,难得见一次神仙,却是全凭真人的福分。只是俺们太尉如今突然昏迷不醒,还望大真人救俺们太尉一救!”
许玄龄听了,点了点头道:“方才那魔神化现地狱百景,鬼卒四下勾魂取命,想来太尉也不慎着了道。好在魔神已被斩灭,这等失魂症候,贫道却会医治。不独太尉,连同那些不曾死的人,都要一一救治起来。”
说罢,他向着那太尉府推官拱手道:“敢问兄台上下如何称呼?”
那推官忙回礼道:“在下孙高,贱字不敢有辱大真人清听。事不宜迟,请大真人速去搭救俺们太尉则个!”
许玄龄却摇了摇头道:“高太尉贫道自然是要诊治的,但是如今却有件事,非得官府出面不可。还请孙兄速速联络开封府与马前街本坊人等,将那些被鬼卒侵扰的人都聚集一处,让我施药解救。只有这件事办下了,我才好安心给高太尉用药。”
许玄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孙推官也不是傻子,匆匆点头,连忙打发人去联络开封府等处。
至于许玄龄,他摇着蕉叶扇,向着陈丽卿说道:“陈小娘子,今夜乱子虽然闹得颇大,可是像外面这些人,虽然遭了无妄之灾。但只要不曾被鬼卒真个杀害,要救他们却也容易。我在洞光灵墟学道,也旁参医术,这等症候左右不过是个撞鬼之后,外客上身的病症。若是寻常鬼邪附体,只要用丹砂一分,调水服下,便能安神驱邪。如今他们受得惊吓多些,左右我再配些符水与他们饮下,便无妨了。只是被这么一吓,这些人从此后不免落胆,只怕这汴梁夜游之乐,从此与他们无份了。”
陈丽卿此刻却没有搭理他,只是喃喃地用拳头敲着额头道:“……洞光灵墟……洞光灵墟……为什么我听着这名字这样耳熟?”
……
………
崔府后园里,魏野摊开了竹简式终端,通讯界面上,浮出了一张憔悴过度的脸:
“你好,这里是王座之环评议会,我是仲魔术士萧皋。想要制作召唤契约请按1,现场召唤请按2,对天使、恶魔、精灵有非分之想的死色狼请按110……委托查询神秘学资料请自己去翻资料库。”
然后,看上去就像是被魅魔从梦境里榨干了一样的仲魔术士猛地跳了起来:“啊,为什么会是你这个麻烦的客户啊?”
他一跳,似乎带倒了什么东西,就看见四周无数色彩斑斓的玉珠,带着炫目的光芒,挥洒在半空,把通讯界面都给染成一片混乱的色彩。
“哟,萧皋同学,你最近好像过得并不如意?”
“还不是您坑的!”见到魏野,萧皋身上的怨念几乎都快变成了实质的瘴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您还记得您安排给我的那些囚禁着阴魔的玉珠吗?拜您所赐,评议会发现那些阴魔并不是传统的域外天魔或者魔道阴魔体系,而是一种具有极高兼容度和亲和力的新品种,可以同时适应各种法术体系修炼者的炼魔心法,从而开始潜伏与魔化。这个发现,让评议会非常振奋,似乎找到了某种可以完美兼容一切法术体系的新型施法模式。于是我们就惨啦,现在正在新建造的万魔池里不断地放养阴魔,而后捕捉它们进行术式分析,连出去冒险都没功夫!”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魏野耸了耸肩,随即将竹简式终端向着被冰封的五色土坛一照:“这是我最近发现的某个密教法力僧留下的法坛,其中的法度,像是金刚胎藏二界曼荼罗为根本的正统密教,但是又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你要有空,就帮我分析一下,这其中的法度根源,当然,这次的报酬也很优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