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魏文成与秦尼姑一道修炼那《法源秘录》,这方虚幻天地便顿时凝固不动。
墨玉望着柴门后的光景,便有一道目光在满地的道书中扫了一遍。
片刻之后,又有一部道书浮起。
道书的形制是坊间最常见的线装本,一寸来厚的书页缓缓展开,便有一页页朱红符篆升起空中,朝着柴门中那片虚幻天地涌入。
随着符篆化入柴门之内,柴门之中景色又一变,而就在道书落地的瞬间,扉页上那“宝箓天章”四字也随之飘散而出,化作奇秀峰峦,青翠松竹间掩映着一座洞府。
一道云光落在洞门前,从中现出一位高大道人,头戴碧玉莲冠,身披紫霞道服,一双修长凤目将洞门打量一下,便喝道:“老猿何在?”
话音未落,洞中就跑出一头苍猿,见着紫衣道人欢喜无地,连连叩首。
紫衣道人微微一笑,也不入洞,只是一指那老猿笑道:“莫再叩首,我教下从不收录异类弟子,何况你贪恋你那猿妻,擅入人间去寻她转世之身,此事已大有乖戾处,日后免不得要受些苦恼,安敢再求仙缘?”
老猿听罢,又朝着紫衣道人连连叩头,却见那道人笑了笑,手中现出一个白石匣,递给老猿道:“也罢,也罢,你看守玉屋洞数百年,亦微有薄劳。如此,我便将此物放入洞中丹室着你看守,日后吾师兄火龙真人有一弟子冷于冰寻至此处,你可将此物与我柬帖献于他。他若肯收录你,你便与他做徒弟罢了。”
说罢,紫衣道人仍旧化云光而去,老猿捧着石匣进洞收藏。
不知过了多久,那老猿出洞驾风而去,却有一道剑光落在洞口,魏文成的身形显露出来,二话不说就冲入洞中,匆匆在丹室中寻着那石匣,仍然化成一道剑光,朝着东天而去。
这道剑光看似迅捷,然而在云中飞腾多时,也不过刚离了衡山地界,便有气无力落了下来。
魏文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从袖中取了一粒绿豆大的丹药吞服下去,调息片刻后,将身上冠服收拾整齐,从袖中摸出一只草扎的小龙,朝地上一丢。
他双手一合,口中暗诵咒文,向着四方指画一番,朝那条小龙一指,顿时那条五寸长的草龙随风就涨,化成一条三丈余长的青龙,趴伏在地上。
魏文成跨在青龙身上,将手一拍龙头,顿时这青龙遍体生云,摇头摆尾地腾起半空,朝着东方疾飞而去。
云空中那道目光望了望魏文成的举动,却突然疑惑道:“扎草化龙,这法术怎么这般眼熟?”
墨玉想了片刻,竹简式终端在面前浮出一篇文字,却是《西游记》第七十一回,孙悟空麒麟山降伏金毛犼,护送金圣宫皇后回宫一节:
“行者将菩萨降妖并拆凤原由备说了一遍,寻些软草,紥了一条草龙,教:‘娘娘跨上,合着眼莫怕,我带你回朝见主也。’那娘娘谨遵吩咐,行者使起神通,只听得耳内风响。半个时辰,带进城,按落云头叫:‘娘娘开眼。’那皇后睁开眼看,认得是凤阁龙楼,心中欢喜,撇了草龙,与行者同登宝殿。”
只见那条草龙飞过一道小岭,却渐渐压低云头,只见山道上行来一人,样貌儒雅,头戴方巾,身穿直裰,一副秀才装束,偏偏布绦草履,又像是个游方道士一般。
魏文成一按草龙,在半空止住云头,高声叫道:“下面走路的,可是广平冷于冰,号不华者乎?”
那人听得有人唤他名字,抬头看去,却见一人头戴紫玉金冠,身披碧纱鹤氅,跨着一条青龙,周身云气蒸腾,道气盎然,忙举手作礼道:“弟子便是冷于冰,敢问真人何来?”
魏文成应声道:“吾乃东海流珠山火龙祖师座下仙官,奉祖师法旨,见你修行精诚,大称祖师之心,故将紫阳真人一部道书《宝箓天章》取来颁赐于你,还不速速叩谢祖师深恩!”
冷于冰听得是师长差来的仙官,心头一喜,道一声:“吾师已赐了弟子丹诀、法宝,今又颁赐道书,真天地之厚恩,纵粉身难报也!”
说罢,就朝着东海方向叩拜下去。
魏文成将手中白石匣朝下一抛,便有一朵轻云托住石匣,一路送到冷于冰面前。
冷于冰见那石匣全由一方白石琢成,四面毫无缝隙,正疑惑间,就听得面前“仙官”又道声:“紫阳真人与火龙祖师一般,皆是东华帝君门人,此番颁赐道书,亦是紫阳真人提携后进之意,真人柬帖在此,你自拆看吧。”
说罢,又是一封柬帖送到冷于冰面前,冷于冰不疑有他,取了柬帖,见上面有“紫阳封寄,冷于冰拆收”字样,忙拆开看去,却见帖子上写了四句偈子:“神书遥寄冷于冰,为是东华一脉情。藉此济人兼利物,慎藏休做等闲经。”四句偈子后,另注打开白石匣的符咒。
冷于冰将符咒暗暗记下,将白石匣放在路旁一块大石上,拜了四拜,又叩谢紫阳真人成全之德,方才依着符咒,朝着白石匣一拂,顿时石匣打开,露出其中一部六寸长、一寸厚的道书,封皮上写着“宝箓天章”四字。
冷于冰正在欢喜处,却冷不防一道青光猛然卷下,将那卷道书整个卷了去。
乍然生变,却见那“仙官”手中握着宝箓天章,大笑一声道:“紫阳真人封固石匣的符咒已去,道书也已经赐下,是冷于冰你自己守不住宝物,却怪不得旁人,此番厚赐还要多谢老兄替我开匣,就此拜别!”
说罢,他一拍龙头,那条草龙周身云气滚滚,护着魏文成就要离开。
冷于冰这才知道受了妖人愚弄,怒喝一声,手中猛然打出一粒赤红宝珠!
那宝珠乃是火龙真人以雷部神将发雷所用的雷楔调和符咒磨碎,勾招太阳真火匹配自身三昧真火,再以丹炉离火锻炼十二年而炼就的一枚雷火珠。此宝一经祭起便雷火并行,霸道非常,稍稍擦着半点,哪怕修炼千年的妖物,也要骨焦肉烂。
然而此回他祭起雷火珠去打那假仙官,却见对方冷笑一声,袖子一扬,就有数道青光脱出,猛地迎上那枚雷火珠!
只听得雷火珠撞在那数道青光结成的光网之前,霹雳一声,那数道青光固然哀鸣一声,纷纷断裂开去,可雷火珠通体赤光也随之一暗,落回冷于冰掌中。
再看那数道青光落在地上,光华敛去,化作一柄柄形似青石琢成的断剑,剑身之上犹然有寒气涌动不止。
魏文成一拍龙头,大笑道:“雷火珠毕竟是火龙真人赐给你的法宝,果然厉害!这一击之下,就断送了我六口万载玄冰炼成的霜华剑。然而万载玄冰之气也侵入雷火珠中,这买卖不亏!火龙真人又不曾传你腾云之法,却看你向何处追我来?”
笑声里,那草龙摇头摆尾匆匆向东南而去。
云空中一道目光扫过,有人低声一笑:“那白石匣上有紫阳真人符印,柬帖中也暗藏玄机,除了冷于冰之外,旁人一旦妄想开匣取书,便会为紫阳真人察觉。何况仙家前知,怎会没有防备?只是有魏文成这个异数在,居然让他抢到宝箓天章,又假冒火龙真人座下仙官,诈得冷于冰替他开匣取宝。只是这里事发,只怕流珠山上那位火龙真人已经查知,差遣门下仙官来捉你了,这短短时间,你怎么联系星界之门,细软跑路?”
话未毕,只见东海方向已有白云一朵,朝着东南方向疾飞而来!
白云之上,立着一个模样古怪的瘦高道人,头不戴冠,腿露袍外,面宽似锅,眼大如碗,皮肤一色泛青,翠绿长发粗如柳条,飘拂脑后,看着比恶鬼还丑怪十分。然而这道人周身仙气涌动,正而不邪,云遁之速更快,转眼间就已到了衡山地界。
那丑怪道人见着前方云路中那条青龙蜿蜒飞行,微微一笑,将蒲扇大的手掌朝前一握。
顿时那条青龙如同小青蛇被捉蛇花子捏住七寸一般,转眼间就动弹不得。
魏文成察觉草龙有异,顿时将身一抖,化成一剑光,猛然朝前窜去!
丑怪道人不料对方尚有这等剑仙手段,微微“噫”了一声,足下云涌,追了上去。
剑光在前,云光在后,转瞬之间就越过几多城廓村庄,到了一座高山之前。那道剑光直投入山中一道石罅之内。
那石罅中妖气纵横,不知多少神头鬼脸的小妖,见着那道剑光闯入,连拦都不及拦,便被绞成一堆堆碎******中原本毒雾弥漫,被剑光一通乱搅,反倒清朗了些。只见洞中现出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红脸壮汉,头戴远游冠,满口尖牙凸出嘴外,又有一个头戴金丝道冠的黄袍道人,双眼如火珠闪烁,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数。
这两个妖王提剑怒叫道:“何方妖人,敢来我洞府讨死?”
那剑光落地,仍旧显出魏文成本相,却是冷笑道:“我是讨死,你们龙山二怪却是劫数难逃!东海流珠山火龙真人厌恶你们两个怪物在此占山为王、兴妖作怪,遣门下桃仙客来此诛除你们,那桃仙客随侍火龙真人千年有余,尽得火龙氏道法玄妙。我机缘巧合,得知此事,拼死赶来通报,你们还不速速逃生为妙!”
听了这话,那两个妖王怔了一怔,那尖牙蟒服的大汉随即怒道:“那桃仙客不过是一株成精桃树,侥幸投入郑火龙门下,成了道果,论根脚却与我们仍是一般,怎得这般不念同为异类得道的情分!”
那黄袍道人向那蟒袍大汉说道:“此事来得蹊跷,大王不可听此人一面之词,贫道先遣人观望一回……”
正劝说间,外面小妖已经哭着喊着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大王爷爷,外面来了个绿毛绿面的丑怪道人,二话不说便打杀许多兄弟!”
听得小妖哭诉,那蟒袍大汉怪叫一声:“果然是那桃仙客欺上門来!真道我龙山无人么?”
说罢,他也不顾那黄袍道人拦阻,猛地冲出洞去。
黄袍道人见没有法,只得随着那蟒袍大汉赶出洞去。
桃仙客立在云头,手中掣出一口桃木法剑,正在点画四方,却见石罅中一道黑气涌起,显出一个蟒袍壮汉,一个黄袍道人,满身毒云笼罩,腥臭触鼻,不由怒道:“好妖人,还与这些邪怪结交,沆瀣一气!”
那龙山二怪见着桃仙客,也大怒道:“老桃精,你不跟在郑火龙在流珠山消受清福,却敢来寻我兄弟的晦气!今日叫你千年道行一朝尽丧!”
桃仙客望着那对妖王,冷笑道:“你等修行千年,尚未脱妖形,却敢觊觎我师叔紫阳真人所传宝箓天章,今日便叫你辈难逃天诛!”
说罢,他高喝一声:“冲霄主雷邓天君何在?此间有妖物盘踞,伤天害民,望天君率雷部诸圣,助贫道诛除!”
喝声中,一道雷光就劈在了那蟒袍大汉身上,顿时黑气四散,现出一条头生赤角如珊瑚的金鳞大蟒,怒张大口就朝着桃仙客咬来。
那蟒怪现形,一旁黄袍道人也显出原形,却是一条遍体生光的天蜈,头顶双目如灯通明。
这一蟒一蜈蚣都隐隐有了化龙异象,张牙舞爪、威势赫赫,桃仙客却懒得理会它们,只是盯着那石罅之内,猛然断喝一声:“妖人休走!”
喝声中,他将手中桃木法剑一抛,那法剑化成一道流光,如风驰电掣,直入石罅。
然而法剑入于石罅,却没了声息。
桃仙客不管那龙山二怪与雷部神将厮杀,身一纵便进了石罅之中。那些小妖被雷声震慑,跪伏不敢稍动,桃仙客也懒得理会这些小角色,直入洞底,却没有见到那冒充仙官的窃书妖人,只有那卷宝箓天章放在一张石桌上,而他以自身仙蜕所炼的那口桃木法剑却和窃书妖人一起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