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海宗源还在为装备升级换代而开会,析津府南面,却只听得到女真兵马的铁蹄踏入燕云之地的战嚣。
燕云之地是北辽最后的菁华所在,然而随着耶律大石拉出了大半军马去涿易二州,防卫空虚之下,残余辽军只能谨守着深壑高墙的燕京城不出。
而女真军马居然此时依旧谨守完颜阿骨打的命令,舍了燕京不攻,只是一气朝南,往涿易二州而去。
自然,经过了辽金战争磨练的女真将领们,也深知燕京城这样城防完固的北地雄城是怎样难啃的硬骨头。那些依附女真本部的杂胡骑军不用说,连甲胄都只能紧着部落头人们穿戴,打草谷这些杂胡还算使唤得力,攻城拔寨就只能送人头。
就是当初辽金大战于黄龙府,所谓“满万不可敌”的女真精锐,在攻城战上同样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号称女真绝代名将的完颜娄室,面对防御严密的坚城,也只能拿出围点打援的老一套,先将来援的辽军一支支全吃掉,再像老鼠推磨般一点点磨开城防。
到了最后,完颜娄室身为主将,也要亲自背着木柴爬云梯,抢城放火的时候连靴子都烧掉了。主将以下,不管是猛安、谋克还是蒲里衍,死伤惨重得连完颜阿骨打都心惊不已。要不是女真初兴,尚有数分敢战不畏死的蛮勇在,只怕阿骨打的灭辽大业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在没有了强攻燕京的苦差,女真军马更在燕京城外过了一把随意劫掠的瘾。燕京城等闲打不下来,析津府的那些村镇堡寨,却是只要几个女真人站在寨墙外怪叫一声,那些修起了寨子的豪强,就主动装上满车的粮草、捆了成队的民壮,亲自送到他们手上!
但是就算如此,女真大部还是保持着相对严明的军纪,领军的完颜娄室也毕竟是主持过黄龙府大战的重将,更是女真中少有的万户。论军功,论威望,就算是完颜宗望、完颜宗翰这些实际上的二代领袖,也不得不敬重他三分。
更何况,完颜娄室出身也不算低微,在阿骨打一统女真诸部之前,娄室一家就是女真七水诸部的领头人。虽然女真崛起后,完颜阿骨打也渐渐有意识地开始改用汉法,渐渐不复过去的部族政治格局,但是女真重将的权力大小,依然要看他们出身的部族势力如何。
这也很好理解,女真起兵到现在,权力的争夺依赖于各自的军功,而想要刷军功,身后若没有强大部族的支持,那就只能自己用命去挣了。
二十一岁而为女真诸小部之主,到了四十岁的壮盛年纪便成了女真军中少有的万户,甚至手握阿骨打钦赐的免罪铁券,这样的完颜娄室,是女真军将们无比欣羡又努力效法的对象。
可是这位女真人中声威赫赫的重将,此刻却是盘坐在一张胡床上,盯着面前的那个谋克,一张久经塞外寒风而显得粗糙的脸上,没有仔细保养的胡茬都带着股危险意味。
然而最后,他只是一扬手:“失陷辎重,押队的蒲里衍被人杀得一个不剩,苍头、生口裹挟辎重逃了个净净空空。都是跟着阿骨打老皇帝从按出虎水杀出来的,自己知道这是个什么罪名。拖下去,重重打他一百皮鞭,让他长点记性!”
那谋克还想分辨什么,然而完颜娄室面前,哪有他区区一个谋克说话余地?当下就有如狼似虎的娄室亲卫扑上来,三下五除二地扒掉了那谋克身上衣甲,也不管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直接就把人绑到帐前木柱上,牛皮拧的长鞭在空气中搜搜作响,一下下地脆响里,不时地就要带起几片零碎皮肉来。
就在这鞭刑的声音里,完颜娄室望着自己胡床下首的那些女真军将,声音不高也不低,却让这些谋克们浑身冷飕飕的:“一个蒲里衍的兵马,就敢押送千余生口、在辽国地面上运送辎重,真是好长一条队伍!不要说遇见辽狗的远拦子马,就是那些生口鼓噪起来,也足够给我们添上乱子!”
“不要以为辽国那个狗皇帝被我们打破了胆子,我们就能一口吃下契丹人,让他们的儿童、女人世世代代做放羊的海珍、服侍人的亚海珍!辽狗还有一支兵马在手,其中多是当初敢和俺们死战的远拦子马,小看他们是要吃大亏的!俺们是狼,契丹是熊,群狼不能一口气把熊咬死,让它缓过气来,俺们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似乎要为他的话做烘托,外面鞭子抽得更狠、更急了些。
完颜娄室不去管那个倒霉的谋克,将目光一转,落在了身旁一个粗壮的女真军将身上:“银术可,你管着前线哨探,来说说看,涿易二州是个怎样的章程?”
这个粗壮军将便是完颜银术可,在女真伐辽、攻宋的战史上也是个极重要的角色。
但和娄室这样出身高贵,一路风生水起的重将不同,完颜银术可出身温都小部,虽然投靠完颜阿骨打极早,也曾经作为女真使者数度前往辽国,甚至是坚决的伐辽派。但经过了达鲁古城、黄龙府等连场大战,这位女真重将依然只是一个谋克地位,再难更进一步。
在战场上,他也算是娄室的老部下、老搭档,又是格外留心军情的,当下就应声站起:“契丹军马由他们那什么大石林牙带着,正朝涿易二州开进。涿易二州的南人军马,据回报,不过千余精兵。对上耶律大石的远拦子马,绝不敢正面厮杀,只会守城待援。俺们只要缀在后面,等到耶律大石攻城之时,四面包抄,不论是辽狗还是南人,都能一口气吃下去!只是阿骨打老皇帝那里……”
然而完颜娄室只是大笑一声:“老皇帝与南人约定,燕京让他们自取,俺们这番只是为了报仇,不是攻城掠地。等宗望他们消了气,收取了辽狗的子女财货,只把土地留给南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