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寿打盹儿,已经是惯常了,他降了建虏,但一直并不曾效死力,与洪承畴积极为建虏出谋划策倒是有些不同。
对于宁完我的冷嘲热讽,洪承畴没有理睬,而只是等着多尔衮裁断。范文程则小心翼翼地看了宁完我一眼,今天的宁完我有些异样。
仔细一想,他想必是眼见着洪承畴、陈名夏等后来者一个个飞黄腾达,心中颇有不甘吧。当初老奴奴儿哈赤时,他们可就开始在为建虏效力!
另外,若是对上满族贵胄,宁完我必然忍气吞声不敢相争,对上的只是几个同为汉人出身的,宁完我可没有什么顾忌。
“宁先生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按照洪督师的策略,我们便只有放弃吴三桂,坐视俞国振夺取中京,将有限的兵力尽数集中于沿海一带,防备俞国振偷袭辽东。但是,有一件事情,洪督师怕是不知。”
宁完我以洪承畴在大明时有官职相称呼,其内里的阴险,众人皆知,洪承畴忍不住抗辩:“我如今出仕大清,不再是督师了!”
宁完我恍然大悟:“哦,洪大人既是出仕大清,为何不知道我大清过去一年当中,自中京所收的粮赋?过去一年,中京缴纳的粮食是四十一万石,税金是七十二万银元,绢两万匹,棉布六万匹……大清赋税,一半仰赖于中京,而且,这还是中京受瘟疫之苦。元气未伤,又被吴三桂截留大半之后的结果!”
洪承畴心中一凛,他方才想着俞国振的战术,确实没有想到中京对于满清的意义。这可不仅仅意味着满清控制了一大块地盘,更意味着大量的财富!即使是经过战火和瘟疫之后的凋蔽,可是京师对于建虏来说,仍然是繁华之所在!
更何况,京师靠近山`东。接壤山`西,往东来自新襄的货物源源不断,往西山`西的胆大商人接踵而至,新的土豆、玉米等作物迅速推广,这些让京师成为了建虏的一大财源!
“洪大人方才弃京师之举,原是做壮士断腕的打算,但俞国振贪得无厌。他得了京师,就不打辽东的主意么?到时他兵分两路。一路出山海关。一路自海上觅机登陆,两面夹击之下,辽东如何能守?”
洪承畴默然无语,宁完我确实抓住了他的一大漏洞。
“宁先生说的是,宁先生说的是!”多尔衮连连点头,觉得还是宁完我说的话深深打动了他的心。
“殿下令吴三桂夺天津卫,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将战火推进到俞国振所控之地么?”宁完我又道:“若是不救吴三桂,任其自败。鲜国、蒙古,亦必生自危之心。到时俞国振再来攻我,何人可以助我?”
“故此,不救吴三桂,任俞国振夺中京,会令我失利、失势这两大弊端。相反,救吴三桂则不然,有三大胜机。其一,御敌于国门之外,可因粮于敌,不致于令我方疲惫;其二,若是我们猛攻山`东,俞国振必救之,如此情形下,他也分不多太多兵力去攻辽东,我军进退皆可,而俞国振却须必胜;其三,我不知诸位是否曾见过俞国振所写的兵法,我倒是看过,其中一句令我印象深刻,‘何为战场优势?那便是在自己选择的时机于自己选择的战场与自己选择的敌人交战’,也即是要控制战争的主动权。我们主动攻击,让俞国振失去战场之主动权,必能令其极不适应。”
“说得这么多,却还有一件事情,在山`东,我们能打得过么?我军之势,守尚嫌不足,何况攻敌?”
洪承畴的反击仿佛是在宁完我的意料之中,宁完我捋须扬眉,目光冷竣:“此时此刻此战于山`东,尚有一线胜机,若是等俞国振全部布局完成,十万大军到位,那就真无胜机了。”
“你说。”多尔衮聚精会神地道。
“俞国振此刻在山`东兵力是一万,加上他运至耽罗岛的兵力,也不过是三万,吴三桂有大军近二十万,我大清尚能动用大军十万,三十万攻其三万,以多击少,若如此都不能胜,那么就不必战了,等着俞国振来灭了我大清吧。”
包括多尔衮,都对此深以为然。
俞国振以少打多是出了名的,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就一直能以少打多,这次吴三桂夺下天津卫,便是仗着人数多的优势,不顾伤亡,迫使俞国振部不得不退。
“另外,如今是八月中,八月中!按着以往的天气,到了十一月便会结冰,山`东以北海域,便不利通行。俞国振此时才调集了两万人马,等到十万人到齐了之时,海冰已结,他若真是想在我们辽东登陆,只会有来无回!”宁完我最后抛出了一个让众人不得不点头的理由。
俞国振要攻盛京,显然不会只派一两万人,那样的话大不了将盛京暂时让给他,断他与海上的联系,他孤军深陷于辽东,唯有大败一途。因此,只要他们在山`东攻得猛烈,战得迅速,俞国振根本无暇他顾!
“八月正是草枯马肥之时,战马养了一年的膘,正合使用。我大清铁骑,横行天下,此为国运之战,当征发蒙古诸部,以为游骑……”
见多尔衮神色,宁完我便知道,自己说动了他,因此慷慨激昂地结束了自己的话语。他知道自己只要做战略建议即可,至于具体如何执行,多尔衮永远只会相信满人而不会信任汉人。
“诸位还有别的意见么?”见宁完我说完之后,众人都不作声,多尔衮又问道。
“洪大人所说,海防之事亦不可不慎,好在辽东适宜登陆的港口也就那么一些,多加戒备就是。”陈名夏咳了一声:“臣不才,愿为殿下起草檄文,以振奋民心士气!”
宁完我心中顿时暴怒,以往满人有什么檄文之类的事情,向来是交与他等,但陈名夏自从投清之后,处处便抢他的活儿,此次攻击俞国振的大略是他提出来的,这檄文理所当然也应该由他来写,陈名夏此时跳出来抢摘果子,当真是厚颜无耻!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宁完我没有发作,他已经不是气盛冲动的少年时了,在皇太极时期的抑郁,让他学会了隐忍。
“既是如此,那么……”多尔衮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大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和铁甲撞击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人跪伏在殿门口:“主子爷,奴才有紧急军情禀奏!”
多尔衮眉头竖起:“说!”
“吴三桂八百里告急文书已到,八月八日俞国振部已经乘列车抵达济南府,连克东光、南皮、盐山数县,吴三桂力有未逮,目前聚兵于沧州坚守!”
“果然!”多尔衮闻言精神一振,俞国振果然未等兵力调齐便突然动手!
俞国振下手下得越是狠辣,也就意味着宁完我的判断越是正确,俞国振打的主意,确实是先收复京师,然后待来年开春冰化之后,从山海关与海上两路,同时出兵攻击辽东!
不过,多尔衮还是希望确认一下。
“俞国振本人到了否,还有哪些将领到了?”他又问道。
“俞国振本人便在德州坐镇,他部下诸将中,田伯光、齐牛、顾家明等尽数到阵!”
“王浩然呢?”多尔衮又问。
自从王浩然水淹三军之后,俞国振部下又多了一位让敌人不得不小心的将领。而且王浩然用兵多诡异,因此多尔衮倒是有些担心此人。
“王浩然的旗号未曾出现,镇南侯军报中说,王浩然依旧在镇守徐州,以备明国!”
上回金陵小朝廷纵容江北三镇攻掠山`东之事后,王浩然就一直镇守徐州,淮北军务,掌握在他手中,南面与他对峙的便是黄得功,乃是江北四镇仅存的一位,而且也是大明最后的柱石。
“召各亲王、大贝勒议事。”多尔衮厉声道:“传旨下去,擂鼓聚旗!”
洪承畴微微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孔有德、耿仲明之流都能参与,而他们则只能退下了。
陈名夏得意洋洋留在了大殿之内,见其余汉臣被屏出,他心中不由有些轻蔑。他却不知,宁完我在离殿之前,用冰冷的眼光又看了他一眼。
吴三桂传来的军报其实是简报,而且为了夸大情势危急,并没有将全部真相都说出来。事实上,八月八日俞国振督大军乘军列到济南府,大军下车之后并未停留,直接顺路到了德州。在德州呆了一天,与顺运河北上的船队会合,乘船抵达东光。得知这个消息,吴三桂部未曾交锋,便主动撤离南皮,而另一路华夏军则自富平镇北进,猛攻盐山。守卫盐山的吴三桂一队人马千余人,只逃出了不足三十人,余众尽皆覆灭。
在收复诸县之后,俞国振两军合指沧州,不过他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让俘虏带话,向守军劝降。
对于吴三桂来说,现在是极为难过的,他手中有拼凑起来的近二十万军士,战争起后,还抽调了数十万民夫,此时正值秋收,这对于今年的收获有极大的影响。而这些兵力,还不足以让他有战胜的信心,沧州城他原本也是想放弃的,只不过华夏军推进得太快,他的撤退命令刚刚下达,便已经被咬住了。
若他不救沧州,也就意味着放任近两万精锐被俞国振消灭,而且极有可能是直接投降。
因此,他第一时间便向多尔衮求援,同时,自己亲领主力出京城,顺运河南下。
“俞国振,就让老子瞧瞧,十多年未见面了,你究竟有多大的本领!”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