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杀看出了她的想法:“对方的准备太充分,我们这边的士兵又大多没上过战场,不成的。”
微娘苦笑一声。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更何况,这些士兵都是金丹凤和王大平带来的,这两人和她的龃龉,只要长着两只眼睛的就能看出来。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听她的调度才怪。
《谋术八卷》,其中一卷就是《战之卷》,只是前世她一直窝在三皇子府中做幕僚,根本没什么机会上战场,关于这《战之卷》自然用不到。
现在看着眼前的局势,她心中瞬息间就闪过数种办法,可惜每种都不合用。
看来,在军中,最重要的就是军权。
有了军权,才会成为军心所向,才会让士兵们言听计从。
她现在不过是一个挂名的军师罢了,一点儿威望都没有,凭什么让人相信,听她的调度?
“我护着你去边城吧。”沈杀又说了一遍。
微娘摇摇头:“就算指挥不了他们,我也不能抛下他们。”危急关头抛下士兵独自逃生,这种事情真要发生的话,她以后也别打算在军队中建立威望了。
不能走,难道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沈杀的两道长眉皱了起来。
微娘却不再和他说话,只仔细地观察着战场。
那些惨叫声和哭喊声,一开始确实让她不习惯,可她一旦冷静下来,这些声音便仿似都不存在了。
那个黑巨人,刚刚听那个司徒睛喊着什么尤章王,不过她细看看,却总觉得好像差了点儿什么。
的确,这个黑巨人果然就像传说中的那样,不管是外表还是武器,都绝对能达到让小儿止哭的效果。
可是,一个最强大部落的王,会是一个这么奋不顾身到有些发蠢的男人吗?
有时候,主将身先士卒确实能激发起手下的士气。问题是,现在对方属于伏击的一方,她们才是被伏击的一方。
这种情况下,主将还有冒险的必要吗?
更何况,此时的主将是他们的王,难道他不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会对战场乃至他的整个部落产生动荡?
微娘越想越不对,目光放远,看向后面那排手执弓弩进行射击的骑者们。
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服饰,远远地离开战场,目光平稳,出手狠准。
微娘的嘴角抽动一下。
尤章部落是边塞部落中最强大的一个,但这不意味着尤章里所有的射手都是神射手。
除非……他们经过特殊的训练。
普通的士卒会受到严格的特别训练吗?
这就像是京城之中,军队里的士兵和皇宫中的护卫,那身手水平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
另外,再看看战场上和她们的士兵混战的骑者,身上穿的衣服五花八门,绝对不像那些射手们基本都着统一的装束。
微娘正在沉思,那个黑巨人已经一狼牙棒朝金丹凤砸了下去,旁边的一个士兵发现不好,冲过来撞开了她,自己却被砸得高高地飞起来,“啪”地一声落到了微娘脚边,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微娘看到那士兵手中紧紧抓着的长弓,心中一动,伸手拿了过来。
沈杀不解地看着微娘的举动:“这是做什么?”
微娘问道:“你弓术如何?”
沈杀点点头:“和师父学过。”
但凡沈杀学过的东西,都必是高手中的高手,既然他说学过弓术,那估计百步穿杨不成问题。
“帮我射杀一个人。”微娘抬起手,将长弓替了过去。
沈杀没有多问,弯腰从死去的士兵身上箭囊里抽出几支长箭。
微娘微微眯着眼睛,看向那些射手。
这个,不是;这个,不像,这个……
一般来说,身为王者,都会被拱卫在中间。但中间那个没什么气势,倒是他左手边的第四个,就算只是立在马上,也隐约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就是那个,”微娘玉葱般的手指抬起来,直直地指过去,“射得到他吗?正在拉开弓瞄准的那一个,身上穿半截的袄子,头上戴一个抹额的。”
沈杀依言拉开弓,一股凌厉的气势随着这个很普通的举动散发开去。
他的弓弦上,竟然搭着四支箭,四支长箭分指四个不同的方向。
长箭射出,三个射手立刻从马上倒了下去,倒是那个被微娘指着的男人察觉到不对,向后一仰,躺到了马背上,那支长箭贴着他的面门过去,劲风带断了几根头发。
男人坐起来,目光看向微娘这边,一时间微娘竟有种自己是只被鹰隼盯上的兔子的感觉。
沈杀再次搭箭上弦,仍旧是四支长箭,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四支箭全都直直地指向那个男人。
那男人手一动,拉开长弓,远远望去,赫然也是四箭同弦!
两人遥遥对峙,虽然中间隔着一个广阔的战场,微娘却突然有种错觉,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两个男人,就连她自己都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突然,一声长长的嗥叫响了起来,原本占了上风的骑者们听到声音之后,纷纷打马后退,将受伤战死的同伴们一同带着,最后簇拥着最后面的射手风一般地离开了。
从头到尾,沈杀拉开的长弓都没有再动一下。
等那些人都没了踪影,他才缓缓放下弓箭,眼中有着沉思。
金丹凤此时长发散乱,头盔也歪了,身上的甲胄有两道裂痕,不过看起来倒没伤到皮肉筋骨。
王大平气喘吁吁地过来:“丹凤,你没事吧?”
金丹凤白了他一眼:“叫我金参领!”
司徒睛却忍不住看向了战场外站着的微娘和沈杀。
他没想到马车里除了军师之外,竟然还有一个身负武功的男子。
不过想想也是,堂堂的军师大人,怎么也不可能只身陷入险地,有个把护卫很正常。就这点来说,她身边只有沈杀,还算是少了。
金丹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了微娘和沈杀,不由撇着嘴冷哼一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司徒睛听到她的话,不由皱了下眉头。
其实他很不喜欢这两个新来的参领,虽然金参领人长得的确很漂亮,功夫也不错,但如果不是她一味坚持要追击游牧骑者的话,这些士兵根本不用身涉险地,遭逢的人生第一仗就要面对这个边塞上最强悍的部落。
以弱击强,谁都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他们现在还好好地站着,只能说是运气使然。
这场战斗如果再继续半个时辰,不,哪怕只有两三刻钟,估计自己这边就要再多死一半左右的人。
身为参领,只知道逞勇好强,却丝毫不为麾下的士兵性命考虑,就算得胜,也算不得一个好的参领。
司徒睛心下叹息一声。
他的舅舅一向执行“宽治”之策,在军中威望颇高。如果此次派来的几位参领能和他舅舅拧成一股绳的话,边城安全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现在看看,此事颇难。
一边是两位新来的参领,一边则是军师大人,就第一印象来说,他对顾军师的印象更好一些。就是不知道,这位军师会不会像新参领一样独断专行?
司徒睛忍不住看了正在沈杀的帮助下走过来的微娘一眼。
微娘坐着的马车已经毁了,就连拉车的马也被那黑壮汉一棒打死,总不能让堂堂军师走着去边城,但金参领就仿似没看到一般,连句话都没有。
司徒睛伸手从一个骑马的士兵那里要了匹马,沈杀带着微娘上了马。
这不由让司徒睛又多看了两眼。
他初步确定,顾军师和金参领大概不是一路人。不过连骑马都要人带着,这位军师也未免太弱了点儿。
到现在为止,司徒睛对朝廷派来的三人全都失去了希望,只盼着他们能不拖后腿就可以了。
微娘不知道司徒睛在想什么。她在江南时出行都是坐马车,就算到了京城,以男装示人,来来去去依旧是马车。
对她来说,不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骑马都还是第一次。
原本以为有沈杀带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没多长时间,她就觉得两条腿的内侧开始隐隐作痛,到后来疼得越来越厉害,连臀部都似乎被磨出了血泡。
战马每跑动一下,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微娘脸有些白,咬住了嘴唇。
沈杀坐在她身后,按说看不到她的脸色。可是她的嘴唇刚刚咬住,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索性双臂一用力,将她横抱在了马上。
微娘吓了一跳,眼看周围士兵都瞪着这里,不由挣了一下,低声道:“你干什么?”
沈杀直率地道:“你没骑过马,很容易磨伤。这样坐着会好些。”
他的解释很有用,可是周围那些看过来的目光里虽然变成了几分了然,更多的却是鄙视。
军师就算文弱,也没看过谁是连马都不能骑的。
这来的到底是军师还是大爷?是来打仗的还是来享受的?